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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甫不及第

点击:5928时间:2011-12-15 02:37:00

杜甫不及第

徐丽琴

经营过文字的人,有过以精品传世之梦想的人,大都有过“白头搔更短”却不能咳唾成珠的遗憾,急切到了某种程度,就暗恨难消。凡此种种,杜甫早在一千二百多年前就说过了: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。

也许是苦吟中的赌气,也许是一种志向,更或许是生命状态的自然流露,杜甫发了这样的宏愿,并真的在诗歌史上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,树立了后人无法逾越的万仞高峰。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,他真是说到做到。

闪亮的珍珠,人们通常惊羡于它们绝世的光华,而无法猜度它经历了多少黑暗的漩流并以痛苦的珠泪哺就。杜甫并不是生就的一个孤愤诗人,他和任何一个追随过科举的士子一样,虔诚地经营过头戴乌纱足蹬皂靴春风得意马蹄轻疾的愿望。他并非情愿俯就穷厄生活的绳索,他在科场内把文章做得谨严守法气象森然,他甚至怀着新妇严妆一样的惴惴去装扮自己的文字。然而十年寒窗、旷世才学不敌李林甫卑劣的政治图谋。因为惧怕草野之士对策时揭露其把持朝政的真相,他竟上表称“野无遗贤”,于是满城佳士竟无一人及第。
说什么致君尧舜仁民爱物?道什么千秋功业兴家立国?被戏弄和欺骗的郁闷有千里路长。从偃师到长安,从长安到偃师,幻想破灭了,而生活还得继续。

后来的故事人们大抵都知道,落第的杜甫又回到长安。也许是作为名将杜预之后他秉承先祖荣光的梦想还在,也许是作为一个奉儒守素的学子与生俱来的功名理想还在,也许是为家人搏一段脱离贫困生活的责任还在,他在长安付出了十年的努力。他忍受“朝扣富儿门,暮随肥马尘,残杯与冷炙,到处潜悲辛”的艰辛去献赋上书,希求汲引。但到头来他仍是两手空空。十年的时间,不过证明了一个残酷的现实:落第不是偶然,它不过是一介书生百无一用倍受漠视的典型事件罢了。暗红的朱门不会向他真正打开,浸没在黑暗政治中的深深宫阙里也没有他国泰民安的抱负,不再早朝的君王看不见民生疾苦听不到士子呼唤。我们无法想像杜甫政治上成功后会是什么样子?他会留恋于富贵温柔之乡醉生梦生吗?他会吟诵美人的裙裾欢会上的醇酒吗?我们还能找到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那千古一叹吗?

不,不,这种猜测完全多余。

天真善良的书生,怎么会找到卖身求荣的进阶石?人格上的清尚节操更是营苟政治的巨大障碍,就算窥见其间的法门,他如何做到降格以求?他不过是在颠沛流离中况味了巨大的苦痛,而安史之乱前后的哀哀百姓又极大地触动了他的仁爱情怀。《兵车行》、《丽人行》、《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》、《北征》、《羌村三首》、“三史”、“三别”,笔端喷涌而出的是深沉阔大的忧思。“边庭流血成海水,武皇开边意未已”、“少陵野老吞声哭,春日潜行曲江曲”、“兵革既未息,儿童尽东征”这字字句句,哪一声不是他“穷年忧黎元,叹息肠内热”的无尽心怀?

说起杜甫,在写意的画册上,我们总是看到一条清峻峭冷的山间石路,一个清矍的老头牵着毛驴踢踏冰冷霜色,他被孤独、病痛、战祸折磨,见满目萧然、哀鸿遍野而无力回天。是的,杜甫是如此的沉重!那是一个阴云暗烈的时代,杜甫不过是把住它沉屙的脉息。

杜甫不是永远忧虑的。冬尽春回,他也会写:“不是爱花即欲死,只恐花尽老相催,繁枝容易纷纷落,嫩蕊商量细细开。”他喜欢“澄江平少岸,幽树晚多花”的宁静,喜欢“自去自来堂上燕,相亲相近水中鸥”的亲切。

所以,当他的诗卷堆成史册的时候,当他萧散中的欢欣透纸而来的时候,当他“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”的铁钩银画传之千载的时候,我们再回想杜甫及不及第有什么关系呢?贫病的生涯没能阻止他成就一座诗史上的绝顶高峰。他笔力流转之间,给我们的是一位大诗人根植大地的丰厚,我们如此亲近他的诗文,是因为他是那样地贴近战祸贴近灾难,贴近水深火热的黎民百姓。翻开诗页,我们知道天才的诗人完成了他的使命,这是我们本来应从他的诗页中获得的他留给后人的礼物。落第的杜甫全力地带给我们,不曾稍减,并永不失去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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